留法在俺那一輩裏邊年齡是最大的,他死的時候八十三歲,我才三十歲。農村裏常說,長門的孫子末門的爺,一點也不假。在同一個大家族中,許多比他年輕二三十歲的小夥子,他就得喊叔喊爺。因為他的輩分低,人們都直接叫他留法,同齡輩分又高的女人都叫他娘叫留法家娘。
留法家娘是個老式接生婆,二十多歲就從事這個職業,一直幹到七十五歲,眼睛看不見了才不幹。凡是經她接生過的,大人安全,孩子得破傷風的很少,所以她的名氣很大,附近幾個村子誰家的媳婦生孩子都請她去接生。留法家娘很勤快,年輕的時候只要有人叫,不管白天黑夜,什麼時候叫什麼時候就跟著一起去。年齡大了腿腳不方便了,人們就用車把她請到家裏,照樣是風雨無阻。她常說,我要晚去一會兒,就是兩條命啊!
村子裏現在五十歲以上的男人,都是她接生的,大家自然對她十分尊敬。有少數幾個孫子輩的不喊她奶奶,卻喊她姥姥,因為舊俗稱接生婆為姥娘婆,喊她姥姥自然是尊重她。那些侄子輩的也不敢喊大娘,也隨著喊姥姥。同輩的受到這種影響,也喊她姥姥。就是那些高她一輩的,也不敢喊她留法家娘,也跟著喊她姥姥。留法家娘也就成了官姥姥。
頭胎孩子難生,產婦免不了喊叫疼痛,官姥姥接生的那些年輕小媳婦,有侄媳婦輩的,有兄弟媳婦輩的,也有小嬸子輩的,她總是要說些笑話轉移產婦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孩子生下來了。
有一次,一個兄弟媳婦生頭胎孩子,疼得死去活來,實在受不了了,開始娘啊爹呀的叫,叫著叫著罵起丈夫來了:你個妻孫家兒,你個扒灰頭家兒,你得法了了,把我擺置成這樣,丟這兒不管了!罵得非常難聽,罵了一遍又一遍。婆婆在一旁聽著很不是滋味,卻不敢說話。官姥姥笑著說,別罵了,罵人事小,生孩子事大,孩子生下來好好罵!
產婦卻不聽勸,還是高聲叫罵:你個妻孫家兒,你個扒灰頭家兒,你得法了了,把我擺置成這樣,丟這兒不管了!官姥姥還是笑著說:罵得再狠再難聽,累壞你,他也聽不著。恁嬸子,使勁兒!
怎麼不是,過去農村生孩子,男人是不能到跟前的,哪兒遠就往哪兒去。
產婦就是不聽,還是接著罵,你個妻孫家兒,你個扒灰頭家兒,你得法了了,把我擺置成這樣,丟這兒也不管了!官姥姥還是笑著說,別罵了,有勁還不如下身使點勁兒呢。恁嬸子,使勁兒,使勁兒!
產婦還是不聽勸告,仍然高一聲低一聲的罵。
喊叫疼的,翻身打滾的,疼背氣的,官姥姥見得多了,可像這種破口大罵丈夫的卻很少見,勸也不聽的更是少見。官姥姥生氣了,說道:懷孩子能是一個人的事麼?他得法了了,你沒得法嗎?恁嬸子,別光講那得法不得法的事兒,使勁兒!
產婦還是不停的叫罵,官姥姥又說,常說母狗不打欄伢狗不上弦,早知道現在這麼痛苦,當初就不該跟他做那事!得法能是一個人得法嗎?恁嬸子,使勁兒啊!
產婦還是叫罵,官姥姥又說,一會兒得法一會兒疼,一直得法不能行!恁嬸子,使勁兒,使勁兒!再加把勁兒!快了,快了,恁嬸子,再加把勁兒!
大概產婦高聲叫罵使足了勁兒,孩子突然下來了。孩子哇哇的叫了,產婦也不叫罵了。
官姥姥包好孩子,放在產婦身邊,說,是個大胖小子,摟著,看看得法不得法!
產婦很聽話,紅著臉,把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裏。
官姥姥說,咋不罵了?得法了吧?
產婦不好意思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