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和我一樣。她對我說‘我不管你是什麼,也不管你如何生活,如果你吃的是肉,我會用自己的肉喂你,如果你喝的是血,我將給你我的血,我會和你一起生活,其他的你不能強迫我。’”
“我媽媽討厭你嗎?”
“她比任何人都愛我。”
“可她沒有和你一起生活……”
“她不是我,我和她有兩種不同的思維,雖然有的時候會有一些相象,但絕對不會一樣的。所以,我所做的事她從不過問,她的事我也從不干涉。讓她和我一樣,除非她想。”
“那她直到死時也沒有想向你一樣?”
“是。”
“那我為什麼沒有見過她?”
“你睡了一百年。”
“那媽媽是生活在白天的了?”
“是。”
我突然開始不畏懼白天,我不怕它了,雖然它是傷害我們的,但我並不怕它,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也許是因為我的媽媽。
當我再次看到那另一盞紅燈的時候,我喜歡它……
那是我媽媽的東西,他這樣說,他一邊梳著我的頭髮一邊和我的姨娘說話。
(三)
我喜歡我的家,我知道我是喜歡它的。但我卻不能不對家以外的地方感興趣,因為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我想看看外面,我想知道我所居住的這一片林子以外的天下。
我是不可以外出的,但他是可以的,他每一次外出,我都會一個人在家裏待很久……直到他回來。他從來不向我描述外面的事物,他只從外面帶給我食物。而我似乎是只需要食物……
雖然食物是必須的,但我可不是只有胃袋,我的脖子上還長著一個叫做腦袋的東西。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就算我將死去……
我從來沒有過離開過家的經歷,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離開家的,他保護我,在無盡的危險中,保護我。所以,我知道,至少他認為家以外是危險的。
可我還是想出去,沖出那高牆,穿梭於未知之間,我嚮往……於是,我沖向我的嚮往……我跟著他出去了。
有點不一般……他有點不一般,其實他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這樣的,雖然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但我還是注意到了,說實話,我非常非常的在意他,他的一舉一動:他高興……他不高興……他喜歡的……他不喜歡的……我總是看他……也看著他看我的姨娘……
我走,跟在他的後面,很遠,他比我厲害,他可以聽到很遠以外人的心跳聲,而我是不能的。所以我離他很遠,我不想讓他發現我。我就這樣的走,走出樹林,走入市鎮,穿入小巷……在搖曳不定紅光後面。
我在走,但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言語來形容我自己現在的心情,我不知道,因為我的周圍……在明滅的光影中,滿眼望去,穿梭的東西都是噴香無比的食物。我根本走不了路,我沒用的幾乎一步也邁不動……可我還是跟上了他……我順手抄起了一個小孩子……
當我順手將孩子丟進陰溝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他的不一般……他來為我姨娘的姐姐“掃墓”。“掃墓”這個詞語是我在書上看來的,而掃墓也並不真的是打掃墳墓,因為我沒有見到他打掃……也不知道什麼才是墳墓,我見到了他面對著一個小小的……山,那樣的形狀我只能想起一種叫做山的東西,雖然我沒有見過。
我想他大概是發現我了,他轉過頭,他真的看見我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了那小“山”的面前。
小山前面除了我們還有一塊小小的整整齊齊的石頭,上面有字……
“這是什麼?”我問他。
“是你媽媽的墳墓。”他說。
“她在裏面麼?”我繼續問。
“是的。”他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把她弄出來?”我很奇怪,為什麼他總是想我的媽媽,想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卻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小小的山裏。
“……她已經死了啊……”他的聲音很怪,我聽的出來他的聲音突然的變怪了。
“……她……長的什麼樣?”我問……但我知道他會提起我的姨娘。
“和……你的姨娘很象。”他果然這樣說了。
“只是臉象麼?”我不喜歡我的姨娘,為什麼我的媽媽死了而她卻活著,而且和我們活的一樣長,但我知道他喜歡看姨娘的臉……
“……是。”我知道了,我知道姨娘為什麼和我們一樣了……他幾乎沒有和她說過幾句話。
我知道了。我跑了,跑回了家。我跑的很快,他追不上的……沒有人追的上我。
我知道了姨娘的住處,就在不久前,原來她住的很近……
我來到了她的家,她正坐在鏡子面前……就像是坐在我媽媽面前……我看到了紅光……燈籠的紅光……
我推門……我進入……我抄起桌子上的小刀……我向她走去……她對我笑……我舉起了刀……
她流血了,深紫色的血從她脖子上的口子裏流出來……她的頭沒有掉……為什麼?再一刀會不會掉?
還是沒有掉……她只是不停的流血。
到底要多少刀她的頭才會掉?
我不知道,他不讓我知道……他來了,他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到了熟悉的紅光了……
“你在做什麼?”他問我,是在問……我高興他一點也不著急。
“只留一張臉不行麼?不是只有臉象我媽媽麼?為什麼連人也留下?”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拉起我的手,帶我離開了。
我走在他的旁邊,走在紅光的後面,然後我聽到了姨娘的笑聲……她散亂著頭髮,青白著臉,紫著嘴唇……她笑:
“你象我!”她伏在紅光下的血泊裏。
他拉我走,他沒有回頭,我也沒有再回頭……我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我只知道她更少來我們的家了。
但是我的心在回頭,因為我喜歡她的燈。
那是我媽媽的。
(四)
我給你我的血,
我給你我的肉……
我只是不給你我的自由。
“我只要你的血。”他對眼前提紅燈的女人說。
“拿去。”她解開了領扣。
“我也許還會要你的命。”他繼續說。
“拿去。”
他不說話了……他跟著她走了……去了她的家……在林子裏門上有紅燈……院子裏也掛滿紅燈的大宅子……早走進了她的屋子……
她反插上了門。
……
他總是走來這片林子,然後他看到了紅燈,他走近紅燈,走進紅燈照耀的屋子,她反插門……
他將嘴探向她漂亮的脖子,但他沒有張開嘴……
“餓了就吃吧。”她對他說。
他流淚了,“我也是人……”
“曾經,但現在不是了。”那女人說。
“夜太長。”他哭泣……
“太短。”她微笑。
“我想死……”他說。
“那就死吧。”她說。
晨曦……
幾百年不曾見到的晨曦……瑰麗!
他站在雕滿藤花的門前,他沉浸於晨曦……等待死……陽光將他殺死……他想死。
久違了的清晨,一層蹭的薄紗將寶石一樣的黑濾去,流下美麗而逐漸清晰的藍……如此的清……冷……又有生機……就像是一把水晶鑿成的刀……劊子手手裏的刀……
而斜穿紅衣的劊子手來了,象她手中的燈……紅……像是要爆發一樣的紅……
爆發了!玻璃一樣的光四射!
他流淚……他膽怯了,他曾經是人……即使他現在不是了,但他還是記得什麼是疼痛……他畏懼……如果心灰意冷的時候就可以死去為什麼還會感覺到疼痛……
原來怕死……原來根本不想真正的去死……沒有勇氣死。
她拉開門,在透過了樹林間隙的斑斕的晨光裏,她將他拉進了門。漆黑一片……生機勃勃……如同聆聽著心臟的搏動……
“原來我怕死。”他說。
“怕死就別死。”她說。
“能為什麼活?”他問。
“希望。”她回答。
“我沒有希望。”他繼續說。
“我給你一個希望。”她笑了……
不久……時間並不太久……因為還沒有到一年……
“我給你一個希望……”她說,將一個嬰兒給他……
“她真漂亮!”他笑……幾乎哭泣的微笑……
“她象你。”她撫摸著嬰兒冰冷的小臉,眼睛中的光柔和的象春天的水。
“我希望她象你。”他看著她,懷抱著他的女兒,“跟我走吧……和我在一起,象我一樣……我們的孩子要睡上一百年,對於我,一百年很短,對於你……一百年太長了……跟我走吧。”
“這樣不是很好嗎……”她說……
她沒有跟他走,一輩子也沒有跟他走……
我給你我的血,
我給你我的肉……
我只是不給你我的自由。
他提著紅燈,他在夜裏漫漫的走……他抱著他的女兒……象屍體一樣的女兒……他頭一次畏懼夜的黑和冷,他光潔的臉貼著女兒的臉……冰冷的臉……比女兒的臉更冰冷的東西在流淌……凍結……滾落……粉碎……在錦燈的紅光中閃著碎落的光……明明滅滅、閃閃爍爍……漂遊在淒冷的夜風中,揮之不去……
坐在那裏,沒有走出屋子,坐在女兒的身邊……他走不出屋子……他根本不願走出屋子……
院子中……美麗的花開放了又凋謝,凋謝後又開放……錦燈裏的紅蠟燭換了一根……又換了一根……根本不知道換了多少根……
………………
有一天……直到有一天……
花兒開了不再凋謝,夜空裏掛起了圓月……他敞開了門窗……連風都在低唱……
她醒來……
我給你一個希望……
她成長……
一個希望……
她說話……
希望……
她笑……
“我給你一個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