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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講故事之鬼樓(6)

  「不要用力抵擋!」嚴峻喊道,「我在封靈!把你的元神封住,這樣就算她附在你身上你也不會失去意識,仍然可以保持你自己的意念卻不會傷到她;不這樣的話,她進入你身體時你會發生無意識的排斥反應,你們倆的元神會互相碰撞,直到燒起來!放鬆!周憬若,把自己的心放平穩,要知道,接受『別人』侵入『自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不把自己的意識封住是不行的!高宇暉,你扶住她,抓住她的手,不要讓她反抗,讓我的指力能夠進入她的腦袋,打亂她固有的意識!雷帝,我需要你幫我!我封靈的時候結界可能會不穩定,我們要切換一下,用你的結界!硃砂,你扶住呂含青,等我喊你的時候你要把她推過來,推到憬若身上!」
  按照他所說的,大家佈置好了,一道絢麗的霞光閃過,雷帝開啟了結界;宇暉從身後抱住我,抓緊我的手,我的身體不住地抖,由於疼痛,我咬緊了嘴唇——那種疼痛是放射狀的,從剛才嚴峻點過的額頭向腦海裡放射著,好像無數支箭射中了我的腦袋。
  嚴峻再次伸手,他的手指帶著一道電光向我的額頭襲來,我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想要反抗,可是卻沒有了力氣,我閉上了眼睛,只覺得我的頭裂開了一個洞,一股涼風「嗖」地一下直侵入我的腦袋。我試著讓自己全身放鬆,我知道這個時候如果我用力抵擋我的頭就會真的出現一個洞;身體鬆弛下來之後,我試著什麼都不想,然後,我覺得,「自我」已經從我體內升騰剝離了。我終於知道「元神出竅」是怎麼一回事了。
  「硃砂!!」嚴峻大喊。我一驚,睜開眼睛,我的體內卻發出巨大的震盪波,「轟」地一聲,宇暉被我彈開,我的翅膀打開了!因為我是個頑固的人,所以「自我」的力量格外強大,在「自我」被打開,驅逐出體內的剎那,它自然會產生強大的反抗力。嚴峻的指力越來越強,我能感到「自我」更加暴怒起來,我的心開始狂跳,血脈賁張,「快一點!含青!」我喊道。硃砂把含青一推,剛好碰到我的元神,含青化成了一縷煙,兩個靈魂瞬間結合成一個,飛進了我的腦袋。我受到巨大的衝擊,向後飛去,身後是梁亦知的病床,就在我將要把他砸死的時候,雷帝將結界中的物質粘到我身上,我懸在了半空。
  這個時候,我感到體內有種排斥感,有種噁心的感覺,好像反胃一樣,雷帝收了結界,我「咚」地一聲跌坐在地,翅膀慢慢變小,最後完全消失了,我開始嘔吐。
  宇暉跑到我身邊摟住我:「你怎麼樣?」我繼續嘔著,完全沒有說話的力氣。
  「沒事了。」嚴峻擦擦汗,說:「她這是正常的排異反應,身體裡容納了『別人』自然會這樣,就像孕婦懷孕初期的妊娠反應,就是身體不適應其他人的存在。現在你和呂含青等於是共用一個身體,而不是像其他『鬼上身』的案例那樣是鬼『佔據』了人的身體;外觀上看你就像一個雙重人格的人,時而是周憬若,時而是呂含青……」
  「雙……雙重人格?」雖然我吐得七葷八素,但也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
  嚴峻微笑著說:「是的,沒錯。因為你們是『共用』,所以,如果你肯讓步一點,呂含青就會多一些時間。接納別人終究是一件痛苦的事,就像這個世界,有進必須有退,什麼都是相對的。人和人、神和神或者人與神、人與萬物,都是在『共用』這個世界;誰多佔一點,其他的生靈就得損失一點,一切都是平衡的;某種生靈的氣息過強,自然就會有弱下去的生靈做為補償;這就像一個恆定的公式。其實,所謂『雙重人格』也都是相對的,每個人身上都有許多性格因素和氣質特點,它們也都是共存的,某一方面強烈的時候,就變成了顯性的,其他方面自然就弱了很多。你們倆現在就是這樣,如果你一味地想著『自己』,那麼就算她附在你身上,也還是毫無用處,根本就不能做為『她自己』而存在,尤其你是一個『自我』非常強的人,呂含青又是一個弱到極點的鬼,只有你時刻想著她,這個附體才算有意義。比如現在,你只是覺得『自己』難受,說明你根本還沒有完全接納她,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比她『高等』的位置上,覺得你是在幫她,你終於找到神的優越感了;你越是覺得自己比她強,你就會越強,最終就會壓倒她的存在,白白浪費時間。」
  嚴峻滔滔不絕講了這麼多之後,我忽然醒悟,我真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我幫助含青,是因為我是一個好心的仙女,我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就愛幫助人嗎?不是,我幫助她僅僅為了取悅我自己,我是為了同情而同情,或者說,我只是為了感動我自己而已。我所做的一切,都以我的想法為中心,如今,我讓含青附到我身上,搞出一幅大義凜然的面孔,看似蔑視一切權威地幫助她,實際上也不過就是為了讓我自己覺得自己偉大而已,就像嚴峻說的,我只是為了找找神的感覺,我並沒有出自本心地真正付出我的感情,含青成了我扮演「自己」的道具。就像剛才,含青將要附體的時候,我的「自我」立刻就跳出來擺出一幅殺人的臉孔了。
  我沒有雷帝那樣真正仁愛的心,我也不如嚴峻清醒冷靜。我終究,只不過是個不太稱職的接引人,一個有著所有人類缺點的半神。我所做的一切,似乎成了一種程式化的東西,一切離經叛道、任意妄為、我行我素之類的行動都只是為了表明我周憬若跟其他人、其他神都不一樣,我擺出酷酷的樣子其實只不過是要大家意識到我的存在,我的「自我」是那樣強烈,我是那麼渴求著大家的認可,尤其是那些當初拋棄我的神族;我搞成比他們更囂張的樣子無非就是想說明自己並不比他們差,我的「自我」總是蠢蠢欲動,大聲地喊著「我在這兒哪!!」我終於意識到我熱中於接引人的工作並不是因為我喜歡維護天地間的平衡,而是因為那樣可以讓我更有存在感,讓鬼怕我、神敬我,讓我更威風得意,得到別人的承認和重視。
  我這個樣子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
  但我想我一定傷害了很多人。
  我的「自我」橫亙在我跟愛我的人們中間,張牙舞爪,嘶叫著,把我愛的也是愛我的人咬得體無完膚。
  真的出於本心幫助他人,必須暫時放下「自我」,接受別人的存在。
  那麼,學會愛人,幫助人,就從現在開始吧。
  我停止了嘔吐,閉了閉眼睛,坐在梁亦知的床邊,我把體內的「我」壓了壓,含青的靈魂終於得見天日。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就作為周憬若和呂含青的雙重身體而存在著。
  最初還是嘔吐排斥,後來我逐漸學會讓體內的自我朦朧睡去,於是就不那麼難受了。當含青支配我的身體時,我也開始習慣,我可以運用她的走路姿勢、行動方式、甚至她的思想而生存。我忽然發現也沒什麼不好,雖然「我」還是存在,但總是迷迷糊糊的,模糊間能感知含青和我的並存。我原以為雙重人格就是這樣的,兩個靈魂共融於一個身體,我就是含青,含青也就是我,不過漸漸地我發現我們倆還是分別地存在著,甚至可以對話交談,在同一個軀殼裡保持平等的靈魂。
  很快我發現累的人是我。
  雖然精神上是含青在照顧梁亦知,可是生理上來看是我在照顧他,是我的身體在進行一些諸如搬輪椅、鋪床疊被、攙扶他下樓、打飯、樓上樓下地找醫生等照顧病人所必需的活動。所以每當含青睡去、我主宰自己身體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很累,一種耗費精力的累,這不像幹什麼賣苦力的活兒,僅僅是肌肉的緊張,而是一種忙忙叨叨地小劑量反覆運動,很折磨人。雖然宇暉會幫我,但是我還是身心俱疲。而且含青越是用心地照顧梁亦知,我就越累。
  雷帝和硃砂已經回天庭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嚴峻也回他的王朝去了;宇暉還要上班——人間的工作崗位是很難請假的,所以只有我在醫院裡陪護。
  漸漸地我被訓練成了一個極有耐心的准護士,我可以清楚地記得梁亦知幾點該吃什麼藥、幾點該掛哪瓶滴流——要知道,一個彌留期的白血病人幾乎是個藥罐子和滴流瓶子,幾乎沒有一刻不在吃藥或是打針扎滴流的,那些瓶瓶罐罐甚至比最愛美的女孩子的化妝品還要多。
  每天清晨一醒來,含青,或是說我,就要費盡心思買一份相對好吃的營養餐餵他吃——他是病人嘛,雖然還不至於病到手腳不能動但是含青堅持餵他,而我隱約覺得這個小子似乎很樂於享受這種老年待遇,每當我把調羹塞到他的嘴巴裡然後看著他略帶陶醉的笑容我就有點憤恨:我呀!周憬若!天上地下第一酷的周憬若!竟然會給人餵飯!這個時候我的嗔恨之心就蠢蠢欲動,可是通常很快被含青的柔情蜜意肉麻掉了。
  現在含青終於可以不必害怕明媚的陽光了。
  天氣好的時候,她,或說是我,會攙扶著梁亦知下樓去曬太陽。「我們」並排坐在草地中間的長椅上,什麼也不做,只是懶懶地閒聊著。這個時候,我盡量地消失,因為我才不願意做這對情侶間的燈泡,儘管事實上我無時無刻不在做。
  由於含青的「靈」很弱,所以有時會在我的身體裡不知不覺地睡去,這個時候如果梁亦知醒著我就盡量地在「扮演」含青,畢竟他希望跟含青盡可能多地相處。漸漸地我也可以接受梁亦知了,好像從身體上和精神上都是我在照顧他。我想,姑且把他當做我的孩子或者弟弟吧,這樣我大概心裡會舒服一點。
  梁亦知現在只能面對我的面孔談情說愛,剛開始他也很不習慣,經常會在跟含青講話的時候看到我的臉一愣;後來他發現雖然有著我的臉,但是含青的靈魂仍舊在他身邊,所以他開始不那麼拘謹。然後新的問題產生了,正如宇暉所說,他們總要利用我的身體做些什麼的。雖然有病,但是並不妨礙梁亦知有正常男人的慾望——我把他當成弟弟,可他只能看到我的面孔下的他妻子的靈魂。
  我可以像護士那樣攙扶他,不帶一絲感情地,可含青不能,含青根本就是在盡一個小妻子的責任;我默許他拉我的手,撫摸我的臉,摟我的腰,但是他碰我的時候我的身體忍不住會激靈一下,雖然含青正在含情脈脈地用我的眼睛看著他,她盡量地讓我的身體表現出最大的激情;甚至,我可以允許他吻我——不,他吻的是他的公主,可是每當他鮮紅的、唇型優雅的嘴唇接近我的時候,我就會跳出來與含青激烈地衝突,表現到外表就是大喊大叫,完全像是精神病人。
  有一天,我能感覺到含青在我體內睡去,於是我悄然出現。
  梁亦知突然對著我的面孔說:「周憬若?是你吧。」
  我看著這個快要病死的漂亮孩子,他的眼睛很清澈,有種洞悉一切的感覺。也許,在我數次「扮演」含青的時候,他都知道。
  我笑了:「是我,有事麼?」
  「其實你不必那麼做的。」梁亦知也淡淡地笑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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