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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鄉 往 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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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烈烈的大躍進開始了。老師給我們講“超英趕美,”“除四害,講衛生,”昂首闊步邁向共產主義,……同學們入神地聽著。嚮往著美好生活的早日到來。
街巷上,凡是能書寫大標語的牆壁都寫著響亮的口號:“老年賽黃忠,少年賽羅成,婦女賽過穆桂英”、“超英趕美奔向共產主義”,“除四害、講衛生,大力開展愛國主義衛生運動”,等等,不一而足。其中有些很具體,也很有趣,比如“苦戰一個月,煉鋼一百噸”啦,“奮鬥一晝夜,打雀一千只”啦,“全城總動員,一夜平倒大灰堆”啦。當時,我們這些少年羅成們都參加了這些具體活動。
揀糞,打柴,掙錢,被認為是一種自私,共產主義的激情激勵著大家揀廢鐵,缸碴子,交公。父親幹活沒時間揀,但是有定額必須交。我放學揀的,他要拿去頂任務。我說什麼也不幹,因為我不能在班裏是個拉後腿的人。最後,只好把家裏裂紋的小缸和一個破鍋,還有鐵鍋撐子什麼的砸砸交了。像父親一樣完成任務的還真不少,有的家因為砸鍋弄鐵打起來了。
高大的煉鐵爐,就建在現在多倫賓館後面的一個大院裏。那些缸碴子和著粘土被抹在爐內,充當高溫保護層。我不知究竟煉了多少鐵,出了多少鋼。反正慶賀的鑼鼓轟動了全城。
有幾天,學校不上課,專門完成打雀千萬只的任務。幾乎全城的街頭巷尾和所有古廟的房上房下,都是學生們揮舞掃帚、枝條的身影。麻雀無處停歇,掉在地下捯氣,被捉住摔死,任務完成,又是一片歡騰。
平倒大灰堆的戰鬥打響了。這個大灰堆,就在現今二道街的南邊,像個小山,沒有幾十年、上百年是堆不成的。那天晚上,這一片大空場上架著好多汽燈,照得通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揮?揚鏟,果真不到天亮就把大灰堆平倒了。
我們一幫小朋友,對平倒大灰堆倒沒有多大意思。可對那一夜的個人收穫卻特別欣喜。想不到揀了許多的骨頭和碎銅爛鐵。有賣三塊的,有賣五塊的。它可以讓我們看許多場電影或買好幾本小兒書—哇?!
大躍進的狂濤越湧越猛,全城的街道都成立了公共食堂,不管是誰家,也不論大人小孩都到食堂“平攤糧米賽吃飯”,共產主義的生活開始了。可我總覺得食堂的飯不香。後來,竟沒有一個人覺得能吃飽。每個人所求的也就不是香而是飽了。領飯時,誰都怕碗小吃虧。大家清一色手拎小底大口的粗磁大碗。人們把這種大碗叫“大窮端”。常言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一勺蕎面苦力,兩勺熬土豆、大瓜、白菜,幾乎一窮端,可我們這幫小子誰也不覺飽。
米麵越來越少了,土豆也不多了。代之而起的是甜菜英子的稀糊糊,混著半勺蓧面。學生嘛,幹活的壯勞力才一勺飯呢!
人們的共產主義激情之火熄滅了,開始悄悄議論。有個膽大的人,在食堂裏吵罵,結果被關了好長時間。
食堂終於解散了。在家裏雖然吃得實惠一點,可還是吃不飽。到了一九六零年,市場上供給的東西,無論什麼都少得可憐。手裏拿上生活本,糧油供應證和供給票排長隊,成了古城人的大事。不管孩子大人,每天總得有兩個人分別排。我排隊買菜,七口人才給半拉大面瓜。有些日子,牛羊加工廠屠宰,聽說牛血羊血不要票,我和弟弟倆人去拼搶。一個羊的血分給兩戶,一頭牛的供五六戶。人們往往是不等你接完,就往上面插盆子。垂死的牛羊在拼命掙扎,使勁地蹬腿晃頭。我們這些接血的,手上,臉上,衣服上弄得都是血。等端著盆子交了錢,從大門出來,個個都在血中露出笑容。
星期天了,我叫上弟弟,各背一個筐;下決心搶夠一個星期吃的糖疙瘩渣子。儘管自覺去得很早,誰知等我們到了,西大倉前面的草灘上已有好多人了。因為不在供應,大家都想多搶點。看管人員發令開賣了,人們就一下子湧上渣子堆,擁擁擠擠地往筐裏裝。然後背到遠處倒在草地上。接著,再裝再倒,一直等到搶光了,各家開始把它攤開來曬晾。要知道,那渣子水淋淋的,不晾不曬光花錢多不算,往回運也是大事呢!
母親把這些來之不易的渣子煮爛清洗,邊用刀剁,邊挑裏面羊糞蛋兒,小石子。用它給我們打菜苦力,包蓧面餃子。
冬季快到了,野菜沒指望。街道統一給各戶發了蓧麥、蕎麥秸杆面。哎呀,這東西摻在面裏做出來的飯,苦澀澀,辣糊糊的,吃了它,很多人拉不出屎來。後來人們寧肯餓著也不吃它。
一切物資都緊張。請看那時的人均供應標準:
面月供25斤,重體力勞動者和中學生36斤,麻油月供2兩。年節供肉0.5斤,平時不供或偶爾供2兩。布年供2.5尺,棉花0.5斤,毛巾一條;肥皂月均一塊……
如此而已。說起來可歎。然而,我親眼見山東,河北隆化,圍場等地的人們不斷湧向多倫,照他們說,我們這還好過的多呢。
滿城躍進之類的狂熱口號消失了。換上了“節約光榮,浪費可恥,”“勒緊褲帶,節衣縮食,戰勝困難。”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以前的黃忠,羅成,穆桂英們一個個面帶菜色。整整三年過去了,國家調整了政策。提出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制訂了農村工作六十條。從一九六二年開始,糧棉和副食多起來,古城又生機一片。可好景不長,一場空前的劫難又開始了。在“四清”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不了了之後,一九六六年全面暴發了文化大革命。這時,我已經是工人了。
“工人階級領導一切”,不管是“破四舊,立四新”還是揪鬥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理當積極地參加到“造反有理”的隊伍當中去。我們跑到多倫劇團,把所有的舊戲服裝運到空場一火焚之;沖進一座座古廟,砸碎那些神像、匾牌;去我從沒去過的縣政府,擰著縣官們的胳膊,壓低他們的頭,脖子上再給他們掛上屬名走資派×××的大牌子,讓他們示眾遊街……
一九六八年,古城造反派之間開始所謂“保皇”和“造反”的鬥爭,從大字報的互相攻擊到面對面的唇槍舌劍,最終在“文攻武衛”的口號鼓動下,以武鬥解決問題。
那時,城裏“梅花”派勢單力薄。“工代會”人多勢眾。雙方磚頭瓦塊以至持械的小型武鬥,“梅花”都占下風。錫市“梅花”於是真槍實彈驅車南下多倫援助。六月二十八日清晨,錫市梅花佔領多倫招待所。“工代會”雖然事前聽到風聲,埋設了地雷,準備了棍棒,但難敵真槍。時間不長,司令部便被“梅花”拿下。高音喇叭裏傳出頭頭“我們投降”的喊話。下午,一幫參戰的“工代會”隊員,被從大街上押送到招待所。
一場激烈的戰鬥結束了,古城有七名工代會隊員 “英勇”了。“四人幫”被打倒了,文革結束了,可那些“英勇”的人們卻冤人冤魂冤渺渺,不明不白不了了。
古城年年嚴冬,年年逢春。可是春後總是令人難熬的四十天的冰冷。我突然想起電影裏列寧說過的話——“牛奶會有的,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莫斯科人不相信眼淚”,古城人也不相信眼淚。他們正張開雙臂,迎接真正的春天。
“四人幫”被打倒後,春的腳步加快了;改革的春風吹來了,真正的春天降臨了。古城得意在“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的意境中。
你看,古老的舊城得到改造。東西大倉前面的草灘上又建起了新城。一排排高樓拔地而起,一條條柏油路伸向遠方。每當你漫步環城路和大街,欣賞路旁的綠樹鮮花時,每當你遊覽娛樂廣場,體驗現代人的休閒時,每當你坐在餐桌旁品嘗美味佳餚時,每當你……啊,我知道新的幸福生活開始了。人生苦短,路卻漫漫。我們這些當年小城的孩子們,如今已都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耳邊響起的是孩子們爺爺奶奶的歡聲呼喚。我想,孩子們迎春,老人們迎春,一切生命都在迎春。真正的春天來啦,我們雖然像一棵老樹,但卻發出新芽體味她的溫暖。可愛的孩子們,你們可知真正春天的賜福與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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