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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情-3

“雲?”
  
  我順著她的目光向天空看去,雨後的天竟沒有一絲雲霧,寂寥的讓人心死。
  
  “可是現在沒有雲啊、”
  
  “有的,只是你看不見。”
  
  “……”
  
  她已經拿起了畫筆,開始臨摹。
  
  “其實人們一點都不明白……”
  
  “什麼?”
  
  “畫家們一直都在臨摹現實裏?那間的風物,定格美的瞬間,以便讓它們最接近真實。人們便認為,畫永遠也沒有真實的風景要美。”
  
  “難道不是嗎?”
  
  “那為什麼,有人看到美麗的風景時,會發出‘簡直像畫一樣’這樣的讚譽呢?實際上畫比風景要美,因為我們畫的不只是死板的風景,而是我們的內心。他們看到的是我們眼睛裏的景色,並不是平庸的世界,茫茫的常景。是我們情緒和感官賦予它的美,而非它自身的美。”
  
  她不看我,快速的畫著。
  
  “老師常說,藝術是高於現實的東西,是我們在現實裏無曾得到,從而嚮往追尋的東西。既然是我們內心的願望,為什麼要一直追尋本來就有,看得見摸得著那些‘現實’呢?應該是現實去追尋它,而不是讓它去接近本來就存在的現實。——如果說畫畫的功力限於和實物的相近程度,那麼最厲害的藝術家便是照相機。”她的語氣緩慢,平靜。
  
  我的腦海裏?那間出現了一個人影,和那幅《憂傷的夏》。
  
  她畫的非常快,半個小時便把畫完成了。
  
  整幅畫上都是淺淺的藍色,但層次卻隱約不同。沒有明顯的白雲輪廓,忽明忽現,找不到雲具體的蹤跡,像是輕輕漂浮在藍天若隱若現的白紗,意境天使的羽翼。
  
  不顯單調,淨化人的心。雖然我從來沒畫過水粉,卻多少瞭解它的繪畫技巧。剛才她用的畫法是點彩法,不是一般初學者能掌握嫺熟的技巧。用清水稠淡的藍混合白,和周圍藍天的藍相襯托,使畫出雲較為稀薄,隱隱表現雲的看得見卻抓不住的狀態。因為雲中微微透出的藍和背景的藍不相一致,好像白雲和藍天的顏色想混濁,白雲也似從那藍色中輕微滲出來的樣子,只用簡單的三個顏色,卻組合成這樣質感的畫,巧妙覆蓋銜接運用的結果。
  
  這樣的畫,竟然只用了半小時。
  
  “完成。”
  
  她將畫筆像無雲的天空輕輕一橫,像是在對它示威。
  
  “……你是第一遍畫這幅畫?”我說。
  
  “不…”雨軒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畫,“我在心裏畫過它無數次了。”
  
  看著雨軒的畫。
  
  如果說畫的東西就是作者的內心,那我的心……就和手上的白紙一樣空白。
  
  無痕。
  
  三天後。
  
  我照常到學校上課,執行自己學生的身份。感覺和週末畫畫的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上課、筆記、作業、考試,和那些穿著臃腫校服,目光呆滯或者幼稚的同學忙綠著同樣的事,卻全然不知身在何處的迷惘。
  
  三節課後,同學們都到操場做早操,因為今天排到我值日,教室裏只有我一個人,把幾把破舊的掃把和滿是灰塵的板擦弄整齊,然後呆在靠近窗口的座位,開始拿起筆畫畫。遇到雨軒以後,感覺自己改變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躲在教室裏畫畫了,用畫筆飛快的臨摹著雨軒的在風中輕撫頭髮的畫像,周圍彌漫著的單調旋律卻充滿朝氣的呆板音樂,完全沒有入耳。
  
  之前很少接觸有動態元素的畫像,細節上還不能純熟的刻畫。我抬起筆,看著畫輕輕鄒了鄒眉。
  
  “夏雲,又在畫畫了。”
  
  我驚了一下,猛然抬頭看見班主任從教室門口走進一兩步,優雅的向我的座位邁進。
  
  我本能的把畫夾進筆記本裏,合起來。
  
  “陳老師。”
  
  她走過來,坐到我對面的座位上,側身翹起二郎腿。這傢伙總是突然興致的和學生談心,來樹立和藹老師的形象,或是截取一些其身邊同學的情況。即便這樣,還有些傻瓜會高興的把自己或者身邊的同學出賣。不過找我聊天,我想這還是第一次,她應該知道我是那種什麼都不會說的學生吧,因為連班裏大家都知道的八卦我從來不理會。
  
  “夏雲在畫畫?給我看一下好嗎。”
  
  “還沒有畫好。”
  
  “沒關係,老師不會和別人說。”
  
  我想這是除了“我只告訴你一個”之外,世界上第二大謊言。
  
  “對於創作者,沒完成的作品是不能給別人看的。”我假裝認真的說。
  
  她意略帶含義的一笑,“還挺認真的。”
  
  我想她其實根本沒興趣看我的畫,老師只有在和某個學生交流時才會裝出一副很關心你樣子,好讓學生認為老師其實比較開通,或是來一段無關要緊的話作為切入口,有利於她接下來的談話——大人們常用的社交談判技巧。
  
  其實她一直都不贊成我畫畫,只有在出黑板報或者藝術節這種為班級爭光,讓她有面子或能提高獎金的時候,她才會露出惜才的帝王相。平常只要我不犯錯,學習也不是很突出或很差,她基本是不會搭理我的。
  
  總的來說我不是很喜歡她,學校每學期都會為老師發免費的飯菜票,班主任是那種二十幾歲年輕時尚的女老師,她是不屑於去學校的食堂吃飯,只有那些看來要入土為安的老教師為了省錢,才會出現在學生食堂,插學生的隊。她每次用得到學生的時候,她便一副老好人大發慈悲的樣子,把學校發給她的食堂飯菜票送給我們,請我們吃飯。一些學生以為她是自己掏錢買的,感動不已。直到有一次某個大掃除一天的同學收到了過期的飯票,真像才水落石出。另外上過學的人都知道學校食堂的博大精深,看似便宜,其實它不一定便宜,看似乾淨其實它不一定就那麼乾淨,總之初中以後我是再沒去的。
  
  “馬上就會考了,然後轉眼便是高考——時間過的很快。”她說的這些沒到的時間,仿佛是已經過了似的。
  
  “恩。”我附和一句。
  
  “夏雲,你決定要考藝術學院嗎?”
  
  “我還沒有想好。”
  
  “這可不行,要明確目標,才能走好每一步。”他輕歎了一口氣,“夏雲,我知道你很有才華,也經歷過你這樣的年紀,只是人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不是憑藉美好單純的想法就能生存的。雖然人生有很多路可以選擇——就像我對今年要分流的同學說的,上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關鍵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路,陳老師是很開明的人,我沒有因為他們考不上大學說他們是壞學生,因為那也是一種選擇——適合他們的。”
  
  因為會考沒過就等於高考失敗的邏輯,我想只有理科生才會建立這樣的方程式。
  
  “選擇是很多,可是夏雲,我覺得藝校並不是適合你的選擇。以你現在的成績,考上一個普通的本科是沒有多大問題的,高三努力一下說不定還可以更好。藝術學院雖然也是二本,但只要虎眼過專業考試,三百多分就能上。你知道裏面的學生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嗎?那裏的學生可沒幾個是真正的人才,大多都是考不上本科的人選擇混學歷才選擇的,沒有什麼藝術家,音樂家,都是一些家庭條件好,不學無術的人,這些人跟你可不是一個檔次的。再說現在失業率最高的就是學藝術專業的,你說你會畫畫,會彈琴,哪個單位要你?以後怎麼成家立業?所以還沒有到高三之前,不要迷茫,仔細考慮好自己的未來。”
  
  下操鈴已經剩下餘音,一個學生會負責檢查的學生會同學看見她在教室,小心的走進來,安靜的坐下。她也站起身。
  
  “好好想一下吧,老師先走了。”她微微一笑。
  
  “……謝謝老師。”
  
  原來是因為藝校的事啊,那她真是多慮了,我還從沒想過自己要考藝校。
  
  那同學小心的朝我看了一眼。
  
  十五分鐘後的體育課,我沒有下去,一個人安靜的在教室裏繼續畫著雨軒在風中的畫像,時間卻一分一秒,了無聲息的走去,我卻全然沒有意識,好像是在它之外的東西,絲毫不受它的管轄。
  
  直到下課前的幾分鐘,有人到教室喝水,才意識到已經下課了。畫也修改的差不多到我滿意的程度,合起筆記本。我知道班長已經偷偷記了我的缺席,不過班主任不會來找我談話,理所當然她自信她的話讓我陷入了迷茫。
  
  週六。
  
  像往常一樣,步調輕快,背著簡單的畫具向學校走去。十二月的寒風沒有再夾雜雨水的氣味,無聲息將寒冷漫延過城市的每一角。
  
  因為來的比較早,走進教室,依然只是零星的幾位同學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各自畫著自己的畫,沒有高中教室那樣吵鬧。看見雨軒也坐在裏面,低頭拿著鉛筆畫畫。
  
  “早。”我在她前面坐下。
  
  “啊,夏雲。”她抬頭看我一眼,停下畫筆,挽了挽頭髮。
  
  她在畫素描,我低頭看。
  
  “畫的很差,對吧?”她沒抬頭,用鉛筆韻著畫像裏人的臉。
  
  “只是有些生疏。”
  
  “是嗎?”她小聲。
  
  “你在畫誰?”
  
  “一個朋友。”
  
  我把畫架移到她的旁邊,和她並排坐下,看著她的畫,自己用手臨摹起來,畫著她畫裏的人。
  
  她畫了一會,抬起頭,看著我的畫,停下了畫筆。
  
  “這裏,再窄一點。”她用手指了指我畫裏肖像的側臉。
  
  她專心的看著,我仔細看著她的剛畫的素描,在自己的紙上複製。
  
  十五分鐘後。
  
  “好了。”我說。
  
  “……”雨軒張大眼睛。
  
  “怎麼了?”
  
  “夏雲你是天才!跟那個人一摸一樣。”
  
  “真的嗎?因為有副本和你的指揮。”
  
  這個時候老師走進來,他來的比平時早,仔細看還穿的稍許正式,臉上也不似平時的輕鬆。
  
  “怎麼了?”雨軒問。
  
  “哦……沒什麼。”我回過頭。
  
  她拿過畫,“可以送給我嗎?”
  
  “恩,沒問題。”
  
  十幾分鐘後人到齊了,老師便走上講臺。教室依然安靜的沒有聲音,有的低頭畫著畫,不理會已經上課,有的抬頭正等待著老師的講話,雨軒低頭看著我剛才的畫。
  
  “同學們早上好。今天的素描課是最後一節。”
  
  說這話的時候,班裏全部人都抬起了頭。
  
  “繪畫課是你們學校老師推薦你們來到這來的,同學們來自不同的學校,不知道當時學校宣傳的老師有沒有和你們說清楚這個特長班的主旨。我們主要是為了報考雲南藝術學院專業考試而設立的繪畫班,因為專業考試需要一定的繪畫基礎所以便開了一學期的繪畫課程,以現在同學們的技巧,基本上都可以通過了。因為藝術學院招生考試裏還包括其他的才藝,比如自我介紹、辯論、影評和一些繪畫理論知識,半年後就是藝術學院的專業考試,如果通過了考試,那麼高考只需三百多分就可以上藝校的本科大學。所以接下來的課程,我們要學習的內容就變更成了針對招生考試專案的培訓。藝術學院專業考試的時間是你們高三的上半學期,所以考試前會佔用兩個月的時間來集訓,你們也就不去學校上課了,我們會和你們所在學校開出請假證明。班上有部分同學是因為想學習畫畫而來的,另有部分則是為了報考科藝術學院專業而來的,所以打算考藝校的同學就留下來,只是為了學畫畫的同學,要麼自己,或者由我來幫你們尋找新的繪畫班……。不過我想既然不考藝校,畫畫也沒什麼意義了,還是專心在高三,努力準備高考吧。兩周後由新的老師來為大家上專業課,大家可以回家和父母一起商量一下。決定考藝校繼續上的同學下星期這個時間到教室裏報名,不考的同學這節課以後就可以努力準備高考了。”
  
  同學們在下面一陣低沉的議論,老師也沒有叫安靜,這是教室從來沒有過的景象。我回頭看雨軒,她是唯一一個,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的人,連一秒的思索和猶豫也看不到,好像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這節課以自由畫畫而草草結束,但周圍的人都無心再畫畫,要麼發著呆,要麼和旁邊的人說著什麼,圍在老師身邊問著什麼,草草結束。只有我和雨軒在安靜的畫畫,但我的心似乎開始了一種莫名的慌張和迷惘。
  
  下課後,已經匆匆走了幾個人,我正收拾畫筆。雨軒提前完成了畫,早就收好了東西,走到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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